第351章 赵道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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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侵扰登莱一事已过去了月余,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

毕竟,官方邸报实在是太过窝囊,在奇山水寨、登州水寨两场关键战事中官军击退来犯倭寇,却因水师船队在增援奇山水寨的路上,未能将来犯的二部倭寇尽数歼灭成为此战的遗憾。

更令人惶恐的是被打溃的倭寇流窜登莱沿海意图夺取舟船,官军围堵追杀月余,才基本肃清残敌。而前前后后,遇难的卫所官员名单列了厚厚的表单,以至于给民间的布告中往往都是某某千户所官佐尽数战死之类的词眼。

好在,令人欣慰的是登莱兵马击退了这场对山东而言几十年没见的大股倭寇!

想来,倭寇吃了这么大的亏后,今后进犯山东的可能性会降低不少。有人乐观,自然也有人悲观,毕竟倭寇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不报复?所以,来年备倭的事儿,多着呢!

十月初三的一天一大早,真武道宫内外百草树木凋零,凝霜斑驳连成片,稀稀落落遍布于山野。

赵期昌一袭素色棉袍,头戴黑红两色瓜皮帽,双手负在背后站在真武殿前观看千余道童在几十名道士监督下做早课。

神良策从真武大殿缓步而出,对着赵期昌背影微微稽首:“虚灵师弟,掌院师兄有请。”

只是点点头,赵期昌便转身大步入殿,前殿真武大帝披发仗剑,身侧龟蛇二将面目狰狞,一副随时要与妖魔厮杀的模样。

神像前蒲团空着,左侧盘坐着三人,掌院虚平,蓝道行,带着崂山一脉并入真武道宫的道宫都监王道凌。

右侧人就多了,陈明理兄弟,就连在河南任职的孟尚守来了,以及各地在公门做事,身份体面的真武一脉弟子。

赵期昌入内,盘坐在面北正对着神像的蒲团上,身侧神良策跟着盘坐,道:“武当本山、历山北极阁、连着南京北极阁都已差遣青字辈师长前来慰问。他们,对我蓬莱真武一脉,颇有看法。”

一众俗家弟子目光交流,人人气愤,陈明理举手道:“我不服!我蓬莱真武一脉皆是师尊所创,与他们何干?自三十年前师尊破门而出以来,我蓬莱真武一脉不受本山、历山点滴恩惠,眼前稍有所成,岂能容忍他们指手画脚?”

孟尚守也道:“我蓬莱真武一脉能有今日,皆赖师尊、蓝师叔、小师弟之故,如今师尊羽化,休说是三处长者,就连我等乃至是掌院师兄都无权话语什么,这事儿要听师叔与小师弟的。”

更有一名在徐州做事的军官脖子一扭笑道:“道宫修在小师弟私土之上,就是让给他们,他们也搬不走不是?”

青阳子没撑过秋后,麻烦的在于没有撑到各地俗家弟子,与本山、历山、南京北极阁赶来之前定下遗嘱。

本山武当一脉就不用说了,道门响当当的招牌之一。历山方面也不好应付,在道录司规划中,历山方面有权过问、纠察蓬莱道宫内部事务。

而南京北极阁如今只挂了一个真武一脉的帽子,这一脉最擅长的就是天文历法以及术数上的事情,跟朝中钦天监是一体两面,几乎脱离了道录司的管控,只是名义上归道录司来管。

毕竟钦天监的人员披着道门的皮,可以说一些儒门不方便说的话。

神良策见俗家弟子这边儿没什么异议,也难怪,登莱军新近大胜朝廷封赏还没下来,跟着登莱军闹别扭,你还想不想在山东、徐州一带混了?

他扭头看向掌院虚平、都监王道凌,尤其是王道凌这个原来的崂山真人,此人在山东各道门交游广泛,对外影响力远远高于在座的其他人,只是比不上蓝道行。

王道凌抬手轻敲面前地板,咚咚作响引人瞩目:“贫道欲拜访龙虎山张家辩论道法,效仿南京北极阁旧事,以期我蓬莱真武一脉另立,别于本山、历山。”

这让赵期昌诧异了,扭头问:“立山之本是什么?”

“武德,习武修身出世报国,立志扫荡尘世妖邪的武德。”

王道凌阐述自己的观点,有别于本山、历山研究的护身武技,蓬莱一脉今后强调的将是学以致用的武德,而不是练一身武技依旧避世不出。

当然了,给王道凌、乃至是赵期昌十个胆子,都不敢对外宣称蓬莱一脉以兵法为立山之本。

不论武德还是兵法,虽然研究、教授的东西还是那些东西,若是光明正大的以兵法传承、研究为立山之本,无异于戴上了准备造反的帽子。

道士,偶尔骗点民间小钱,更多的时间捣鼓自己的升仙之术才是正途,朝廷许可的正途。你若好好的道士不当,还聚众研究兵法,广招门徒教授、研究兵法,你想干什么!

蓝道行抚须颔首:“可行,张家如今退避一隅躲避陶天师威风。这种关头,我蓬莱一脉自立山门,张家不会刻意刁难。”

虚平听着心中不安,就这么绕开历山、本山与道录司、龙虎山张家交涉,这种背离宗门本山的行为,会不会引发道门共怒?

他的担忧写在脸上,赵期昌脸上的疏远也写在脸上,表露于言表:“既然如此,那余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道宫事务就托付给诸位师兄、师叔照料,余还有军务要处理。”

他说着要起身,神良策伸手抓住赵期昌衣摆拉了拉:“师弟,本山插手道宫事务不算大,令道宫上下不安的是师弟的态度。如今道宫失主,除赵氏外,何人有资格执掌道宫?”

赵期昌看向蓝道行,拱手:“蓝师叔道法高深,可接掌道宫。”

蓝道行摆手,细长面容平静,缕缕清须垂下,唇红齿白:“这是师兄一脉的基业,与贫道无关。虚灵,地是你赵氏的地,投奔道宫而来的人也多是仰慕你赵氏威名。这道宫,你赵氏不要,兴也勃勃,败也勃勃。”

赵期昌实在是不愿意给自己惹火上身,现在的他已经很满足于各处发展,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平平稳稳过日子,让时间来沉淀、酝酿今后的果实。

蓝道行轻叹一声,环视左右朗声问道:“真以为本山、历山看中了道宫基业?他们自然知道地是赵氏的地,没有赵氏点头,他们得到的也只是一堆废墟。就连道宫所辖的道籍,他们也很难染指。之所以如此卖力干涉,图的无非是让师兄基业败坏。”

“虚灵,这宫主你不愿接手,也要择家中子弟接任。否则,贫道回京之日,便是向天子进献谗言之时!”

“虚灵你坐视师兄基业败坏,那贫道就毁了你赵氏基业!”

蓝道行厉目,毫无长辈风度口出威胁之言,殿中一帮人心中无语不知如何诽谤,也都齐刷刷看着赵期昌。

赵期昌是真不想将这股力量纳入自己家中,有一种引贼入室的感觉:“那我家七郎如何?”

蓝道行下巴一扬:“只许他接掌十年,十年后必须以你亲子接掌道宫。今后,蓬莱真武一脉效仿龙虎山张氏一族,由你虚灵一脉父子相袭。”

“七日之后为令弟举行冠礼,由贫道发帖山东各处,风风光光也算是对师兄的交代。”

蓝道行在意的宫主继承仪式的规模,对于青阳子的葬礼反而是越简朴越好。

一个由民间传说中神将转世的后裔代代掌管的道宫,其发展潜力、对民众号召力丝毫不差于龙虎山张家。

只要蓬莱真武一脉发展壮大,那青阳子就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他将是开脉祖师。今后的道门神仙谱系中,青阳子将位列仙位。

将自家开门祖师吹成神仙,也算是自古以来的光荣传统了。比起汉唐时期那些将自己吹成神仙的一票人来说,现在道门做事实在是含蓄太多。

就这样,在蓝道行的威胁之下,赵期昌不得已将自己的弟弟给卖了。

七日后,真武道宫大殿前,登莱军政要员,山东各处能来的高门代表如北海冯氏、各处王氏、赵氏及清流名士多来见证这场盛会。

赵期昌、赵氏、真武道宫还真没这么大的号召力,这帮前来参加典礼的地方清流、高门都是拉帮结伙,呼朋引伴组队前来,他们的目的就是蓝道行。

四周站满了人,场中两名道童为七郎清洗头发,扶到圆凳上伸头俯首等待着。

在都监王道凌的唱礼中,赵期昌一袭从二品绯红官袍走出,身后跟着高冠、青袍暗花怀抱拂尘的蓝道行以及跟在最后面的赵炳然。

论品级,赵炳然远远不如赵期昌,论影响力,世人都知蓝神仙,又有几人知他赵炳然?

来参加这场典礼,特意巴结蓝道行这个乡梓神仙的高门、清流人物影响力高于赵炳然的比比皆是。就连孔府、孟府都派了嫡裔子弟以及求学弟子前来刷存在感,这种情况下赵期昌依旧决定以赵炳然为七郎的冠礼大宾。

一声声唱念中,蓝道行脚踩禹步环绕七郎而行,手捏兰花指将盂中清水弹向七郎。

赵期昌则手握剃刀,轻轻削去七郎两鬓短短鬓角,他一丝不苟严肃而庄重,七郎也屏气一副严肃的模样。然后赵期昌握着梳子给七郎束发,用一顶辟邪桃木小冠、簪子束发。

赵炳然跟上,将侍者捧着的盘中四方巾,永乐通宝一字巾先后扎在七郎额头,戴好,并按着历来冠礼的传统嘱咐七郎今后要以一个成年人的标准来约束自己。

最后,赵期昌则提笔,当众在自家族谱上,以族长、父兄的身份在七郎所在的一页中,在‘赵氏七郎’空隙间加注‘道昌,弼明’四字。

作为见证人,蓝道行、赵炳然分别画押,在赵氏族谱上留下自己的记号。

如赵期昌自己的号梅川之类的,今后则由七郎自己决定自己的号。

翻过这一页又一页后,则是五郎的一页,右上角也只是短短的信息:赵氏五郎,应昌,辅明。

赵炳然看着族谱上的饱满字迹,笑道:“梅川冠礼也快了吧?”

“嗯,在婚期之前举行,此事又要劳烦剑门先生了。”

见赵期昌神色泛着抑郁,赵炳然抚须微笑:“这是老夫的幸事,谈何辛劳?”

冠礼的大宾,往往由师长、或最亲密的朋友来代替,不论在任何方面,冠礼的大宾与受冠者之间的关系犹如师生、义父子或义兄弟关系。

赵期昌又翻过一页,是一条赵炳然陌生的信息:赵氏四郎,生于嘉靖十六年,廿一年冬月因战而夭。

又是一页后,才是赵期昌的全部信息,自右向左:赵氏三郎期昌,生于嘉靖十五年,廿五年秋袭职小旗加官百户,廿七年授世职登州卫指挥同知,加官从二品都指挥同知,掌登莱都司。

又是两页信息从面前闪过,赵期昌闭目轻叹:“二位弟弟都已冠礼,再过几月我这当兄长冠礼后,总算是对先父母叔婶有了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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