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械斗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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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时,赵期昌就下令解散军队、工役。

与幕僚、书吏们做年底帐表,算账的周是问也开始研习兵法,总觉得心惊胆战,歇息时找到赵期昌,私下进言:“将军,虽说倭寇多在冬月前后出没。然年关之际,正是官军松懈休假之时,不可不备。”

赵期昌放下笔,笑着:“无碍,春夏之际、秋冬之际日本那边农忙停歇,才会出来打秋风。我中土要过年,倭人那边也讲究这个。再说了,这半月以来都是北风,倭寇那小舢板全靠风帆,逆着北风想回家都难,更别说来犯我登莱地界。”

周是问还是不放心,犹豫道:“常理如此,可将军不可大意,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见赵期昌沉吟,周是问补充道:“将军,倭寇在农闲之事犯我疆域,算路程,进犯东南的倭寇此时陆续撤归。如将军所言,眼前是北风呼啸,若倭寇回不去,岂不是要沿着海岸劫掠为生?”

赵期昌挑眉,难道要给周是问讲一讲初中生都明白的季风知识?别看山东地界现在刮的是北风,可海岸数百里之外,就是海洋风。

李羡端着茶碗过来,笑道:“周先生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可先生有所不知。”

“还请指教。”

李羡垂首笑笑:“指教说不上,沿海火墩密布,而将军所部精锐,虽休假归家,可人人穿甲带刀。只要烽火燃起,大军如溪流汇聚,何愁数百倭寇?”

周是问想想也是,见李羡过来,心中的想法又不好意思说,私下找赵期昌说话,有贪图表现的意思,怕被李羡笑话。

李羡见他别别扭扭,摇头笑笑:“先生有所疑虑,不妨尽数说来。有问题不说,藏着掖着终成大患。”

赵期昌也看过去,嘴角翘着,一个愿意多提意见的属下,比低头做事的要好一些。

周是问拱拱手,左右看看,也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牙疼不着调:“将军、君美先生,在下还担忧元宵夜出治安问题。”

赵期昌下巴扬扬:“先生担忧的治安问题,可是宗族械斗?”

几乎每年,登州府元宵夜时,城里一片热闹灯火,而下面的村庄就能打死几条人命。原因也荒唐,各处大一点的宗族聚落、乡镇都有神祠。

元宵夜时要请神,托着神像一起到登州水寨处进行比拼。这种比拼有争夺宗族脸面的意思,更大的作用在于决定新一年各处乡镇、交通要道处村庄的赶集时期规划。如何决定,就当场比拼各家子弟的勇力。

十日内有四次逢集,基本上就是仅次于府城的热闹村镇,最差的就是十日内一次逢集。每次争夺,也就是前进一步多一次逢集,或退一步减一日逢集。毕竟地理位置、人口、风俗习惯都摆在那里,不可能彻底剥夺一个地方的逢集,更不可能让一个地方每天都逢集。

其中又掺杂了宗族颜面,算上祖宗积累下的仇恨,所以年年都打。去年让闹的倭寇给吓住了虎头蛇尾走了个过场,没怎么打。

真当在各路神像汇聚时打?基本上,在请神后,路途上就要打,一路打过去!

你经过我们村庄,不意思意思,不端正态度,那就不让你过!你想过,可以,打过去就行!

争抢水源要打,争一个山头也要打,何况争的又是宗族、祖先的颜面,又涉及新一年集会安排。打起来,不死不残几个人,根本不算完。

仇恨代代积累,一切强力宗族子弟平日里见面,都会打起来。

而这类元宵节的宗族、村庄械斗,衙门里根本不管;登州在打,周围县城都在打,是一种风气。

只要老实纳税,衙门里才不愿意搅合这类宗族械斗引发的命案,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登州这边在打,江湖好汉扎推的潍县,这种风气更为浓烈,一些外地来的甚至组团当打手,挣一笔外快。

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元宵节的大面积械斗,也宗族少年子弟成丁的一次考核。能打能冲的,自然族里人敬重,乡里人见面了都要夸赞一声好汉子……

周是问迟疑道:“以往械斗时,多是农具、木棒、石子为主。而这回将军所部将士解散,人人携带兵甲。若打起来见血,以军械之利,伤亡决然不小。命案积累,又是军械所伤,恐怕会有人弹劾将军治军不严。”

按军制,这种放假时期,赵期昌必须军械入库解除休假军士武装,才能把军士放出军营。

赵期昌细细一想,不由皱眉。真械斗时,打死的多是野惯了的青皮无赖居多,真正有家室的汉子喊得响亮,根本不会下死手,更不会冲在最前面。

再说都是乡人,打起来真遇到那种名声好的人,也不会下死手。只对那类名声恶劣的人,专下各种死手。

但不管怎么说,带着武备的军士到时候自然跟着自己宗族送神,见族人被打伤,出于脸面问题就必须出手,这帮人学的都是杀人技,对无甲护身的平民稍稍出手,不死即残。

甚至会闹出军中袍泽手足相残的丑闻出来。

而一切军械所造成的伤亡,这笔帐只会算到他赵期昌头上。

沉吟片刻,赵期昌缓缓点头:“君美先生,你司职典军。即可安排文书,通告各处军士,要通告到什长一级!让他们不可动手,敢有持械伤人者,以违背军令论处。轻者军棍六十,重者枭首示众。”

还担心打出火气控制不住自己,赵期昌又道:“此罪株连,军士违令,伍长同罪;伍长违令,什长同罪;什长违令,甲长同罪!层层追究,但有所犯,绝不姑息。另……算了,这事找白先生去做,先生只需告诉下面军士以和为贵,也让军士将话传到乡野各处,我赵期昌招兵不要耍勇斗狠之辈,只要老实人。”

李羡微微皱眉,不断点头应下,等赵期昌说完,抱拳:“学生这就去安排。”

“是某虑事不周,劳烦先生了。”

李羡笑笑,看一眼周是问眼眉含笑微微颔首似在赞赏,疾步离去。

周是问没想到赵期昌不重视倭寇,却重视这件事,的确还有些犯迷糊。他虽然觉得军士参与械斗,传出去不好听,可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发生过军将带着家丁从部队离开,专门来打架找场子的事情。

赵期昌眯眼思考,很快白庆丰进来,脚步轻快拱手:“将军,有何吩咐?”

“两件事,第一过年后,拜访各处士绅时,转告一下我捕倭军的态度。此次元宵节游神庙会,不要起什么冲突。无缘无故想要打的,来找我赵期昌打。若有宿仇难消,双方执意执意要打的,不可蛊惑我部休假军士参与。否则一应杀伤,本将找他们是问。”

什么要找他赵期昌打,就是一句威胁。关键还是后面一句话,要打随你们打,别带着我的兵去打,否则打死人,我就找你们的麻烦!

“学生明白。”

赵期昌看向周是问道:“若是可以,带着周先生参与年初新雪诗会,让周先生见识见识我登州士林气象。”

周是问立刻激动了,白庆丰还当是什么事,以周是问革名秀才的身份,在士林看来依旧是自己人,参加新年诗会,自然不是问题。

但对周是问而言,这是本质变化,这是赵期昌给他铺路,让他去结识登州士子,让他代表赵期昌去结识!

不是没有秀才之类的要来军中历练,赵期昌一直没点头,他的确需要一些文人处理文案工作,可军中文案工作并不多,稍稍有过经商背景的军官子弟就能胜任。

他缺的是参赞军机的参谋人选,这种人不好找。而现在来投奔他的士子,纯粹就是来走过场镀金来的,没几个务实、能吃苦肯钻研兵法。

打发白、周二人,赵期昌想到乡野炽烈的械斗,也有些头大。淹死的多是会水的,被打死的也多是能打的。虽然械斗中损失的青壮都是他看不上的劣质兵员,可年年都有折损,不是这边打,就是那边打。

这么私斗而死,他觉得很不是个事。说的再差,终究是一条人命。

或许,应该改个方式,创造一个平台给地方强力宗族宣泄。

这类宗族械斗,登州府还不严重,毕竟多卫所,有军法压着。就是不严重,赵期昌也没少听说这类事情。就连七郎的生父,他的堂叔,生前就靠宗族械斗扬名,靠着能打能拼,娶了个婆娘。

而平度州那边,环境更恶劣,多是山民,械斗起来格外凶狠。潍县那边落脚的江湖人多,多又怎么样?还不是去了平度州要夹着尾巴做人?

一些武风炽烈的村庄,过往的镖车都不敢插旗,静悄悄的走。他们打出的旗号不顶事,打出来平白惹人。

而回到家中的戚继光,脸色垂着,阴郁沉思。

王氏与侍女绿裳端着饭菜进来,见他那模样,也是心里不痛快:“夫君,何事如此愁眉?”

戚继光缓缓扭头,眼皮子翻了翻,正要摇头,见王氏脸要变色,忍不住长叹:“赵三儿不厚道,在黄县请咱吃了一顿饭。还当他是好意,结果秋戍班军人人都知道了捕倭军要扩编,军心让他搅散了。想着,这心里不痛快,就想揍这小子一顿。”

王氏听了呵呵做笑:“小赵兄弟也是为你好,这捕倭军啊,是巡抚器重的军队。夫君会练军,这批班军给小赵兄弟就是了。他呀,是怕你不给,没来由的得罪巡抚。”

戚继光还是摇头:“话虽如此,可这小子有啥话不能明着说?这事儿不地道……娘子,怎么说起赵三好话来了?”

王氏落座,扬扬脑袋示意北边,笑着:“这不是新来的吴知府要修北外城市肆?当时小赵领军在外,进剿大盗黄步云。小赵撤军回来,府里给小赵分了两块地基,你猜小赵怎么说?”

戚继光摇头,强笑道:“这……我如何能知?”

王氏颇有感慨,道:“这世道,就是个人走茶凉的世道。夫君在外吃苦,谁又惦记夫君这个卫掌印?小赵回来,当时就问张知县,问你戚掌印分到几处,张知县说没有。小赵当时就翻脸了,说不给咱家里分一块地基,他一块也不要。这不,府里硬是挤出一块地基给了咱家里。”

戚继光还不知道这个事儿,眨眨眼:“那娘子怎不在信中提及?咱也好当面道谢,这事儿做的……”

王氏微笑着,眯眼:“在外,你是一家之主。夫君不在家里,小赵这好意,我这管内事的也不好收。地契就在府衙门放着,夫君这个做主的回来,去拿不迟。终究这么大的人情,是戚家欠赵家的,我怎么能做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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