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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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两花红……”

赵期昌重复一句,毫无惊诧,笑着:“此前咱就一直想,我堂堂国朝百户,那些人会怎么杀我。果其不然,除了这类阴私手段,再无旁的了。”

他身边只有陈明理、颜植、庆童、赵显四人,一百五十两的花红传出去,陈明理真担心自己手下几个弟兄对赵期昌下手。

一百五十两,这是什么概念?将近十斤重的银子,铸成的银锭子能和赵期昌脑袋一样大。只要剁下这颗脑袋,转手就能换个银的回来,谁不动心?

庆童仰头咧嘴:“家主,你说这位掌灯会不会动手,自己摘了这笔花红?”

一旁陈明理摇头:“说不准,掌灯身边有两名剑手,一个叫丑,一个叫篪,说不得一会儿这人会试试家主成色。”

家中建立体系后,赵期昌的家仆依旧称呼他为老爷,下面各家是附属,称呼他为家主;庆童、赵显立为三房别枝自然不是家仆,也称呼赵期昌为家主;再以后的门客,称呼赵期昌一声东家、东主就行了。

这时几名骑卒抱着干柴过来,也不再说话,这帮人搭好柴架后,就过去给自己烧火。

赵显掏出取出火折子见灭了,其他几个携带的也都长时间没用而灭了。赵显又从马具上取来引火物,一根薄薄松木片已经过硝化处理,还蘸着硫磺粉,火廉交错划了划,火星就点燃了松木片,本身材质就富含油脂的松木片火苗旺盛,没多时就点燃了一堆火。

最早的火柴就是这样,发明于南北朝时期,北齐妃子发明的,是杭州人,而这类火柴也一度成为杭州的特产。那时候小贩就跟民国时抱着烟盒满大街卖烟的一样,到处兜售。

若不是天冷,这类火柴摩擦生热也能起火。

火堆旁,五个人坐在马扎上,一时无言各自思索。

赵显刀上插着干粮烤着,突然抬头:“家主,咱这边弟兄多,想来对方不会强下手。咱估摸着,短期内没人会向家主下手。稍后,这些人顶多也就是如陈总旗说的那样,试试咱手上本事。”

赵期昌也在烤干粮,摇着头:“我不是担心这件事,我想的是这类刺杀勾当不起效果,我有诸位在,寻常人也近不得身。若刺杀不见效果,背后要杀我那些人,又会想出什么法子?”

余下四个人思绪被打乱,相互望望,庆童开口:“按家主行程,今后还要往返于卫里。兴许路上,就是他们的机会。”

不用想,在得知有人要刺杀他,赵期昌还到处溜达摆明了嫌自己命长。可他缩着不出去,以白石墩那边的武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攻破的。

别的不说,陈明理这边的马队再不济,也能护着赵期昌突围。

而且这类刺杀消息也瞒不住,今夜陈明理没去,陈明理的朋友自己无法得手,也会悄悄卖个大人情。

庆童猜测在路上下手,陈明理摇头:“几率不大,家中有马队护卫,家主去登州城,也就半个时辰。而沿途是卫里的地盘,外人别想着潜匿、伏击。”

庆童拔开竹筒木塞见都结冰,放在火边烘烤,眼皮子眨着:“卫里地盘儿……”

他缓缓看向赵期昌,赵期昌也缓缓点头:“引蛇出洞,而我就是七寸。”

一个疑惑解除,赵期昌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连他这个半江湖人都知道掌灯那里的消息在到了一定层次基本上就是共享的,这人完全可以私下找人来做,没必要这么明目张胆。

别说他,就连陈明理也疑惑,他一度猜测参加鬼市的人不仅有官军假扮的,也该有等候消息准备卖给官家企图招安的。

这消息从鬼市传出来,就是瞒不住的消息。

眉头皱着,赵期昌道:“以不变应万变,咱不管这是敲山震虎,还是故意混淆视线,咱看形势变化,再照方抓药。”

说着看向陈明理:“师兄,将过程再说说。”

未及多久,哒哒马蹄声从南而来,越来越近停下来,燃起两枚火把。

火堆前,赵期昌在前拱手:“又与先生见面了,先生可送了赵三一笔大礼,真真让赵三受宠若惊。”

身穿青布长袍,挂着黑色斗篷的掌灯也拱手,双眸隐匿在猪八戒面具下,上下打量赵期昌:“受人所托略尽人事罢了,赵百户有什么不好做,又要做的买卖,敝人这里可以分忧。”

赵期昌口半张着,舌尖压着下唇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这三人,一旁四人右手握紧了挂在左腰的佩刀,身后两侧的火堆边,余下汉子见气氛不对先后站起,手搭在刀柄。

掌灯微微扭头看一眼那些汉子,看赵期昌:“敝人信赵百户为人,也信陈家弟兄为人,这才轻骑赴宴。赵百户也是以英雄自诩的人,何必玩做戏吓唬庸人的把戏?”

赵期昌呼一口白气吹上天,道:“先生看来很了解我赵三,先生的声音有些许变化,咱以前应该见过面?”

“是的,据敝人所知,赵百户喜欢的颜色是白色、紫色、橙色、靛青色。”

赵期昌皱着眉头:“我不记得我给人说过这些,现在我喜欢红色。”

掌灯缓缓举起右手,压在左腰剑柄,低头打量彼此间距,道:“你不记得,有人记得。你喜欢红色,可你我不足三步,你若想看红,敝人有七成把握,让你看到自己的红心。”

赵显身子半躬前倾,势如下山猛虎,声音低沉有力:“先生可以试试,显虽不才,也有七成把握在先生拔剑时,斩了先生,让家主见想见的红。”

“赵百户你的运气真是让人眼馋,敝人只是买卖人,无意与赵百户、与卫里过不去。”

掌灯右手又缓缓抬起,声调慵懒:“更何况,赵百户要下手,早就动手了,何必如此作态?再说了,赵百户寻敝人,应该有买卖要谈。可对?”

“的确有买卖,如此谈买卖可好?若谈不好,先生的七成,可以与赵显的七成试一试谁更强。”

赵期昌上下打量这人,火光照耀下有两点可以确认,这个人鞋底垫高了,胸前也垫了厚厚的棉花,实际身高要矮一些,也更瘦一些。

“赵显……好名字,与赵百户的名字一样,都是富贵的名字。”

掌灯缓缓后退一步,赵显也上前半步,都停了下来,掌灯道:“如此,敝人的诚意是出来了,赵百户想要谈什么买卖?”

“来钱的买卖,先生不是很了解咱么?自然知道咱缺钱,缺的厉害。”

“钱,谁不缺?这来钱的买卖的确有不少,可都不好做呀。”

赵期昌努嘴:“最来钱的买卖,有几个?”

轻叹一声,掌灯道:“你是官面人,正好有一起买卖适合你。黄水源头,莱山东南,栖霞北的北曲山,近来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买卖。有人出了大价钱买脑袋,一枚脑袋五两银子,这伙人当家的脑袋五十两。约有个四五十人,没有马队。犯的事情,是盐运上的。”

赵期昌咧嘴笑了:“引蛇出洞,这个咱刚与弟兄们谈了,说不得还会上演一出渔夫得利的戏码。先生,做买卖应该有些诚心。”

掌灯摇头:“敝人已说了,这是官面上的买卖。这伙北曲山落脚的人也算可怜,是靖海卫那边的盐户,跟着一个叫李孟的汉子,想着把盐卖到青州府去。这个是五六倍的利,盐运上的人自然不满。九月时,这帮人第二次运盐,靠枪阵冲溃了文登巡检司及盐丁设下的伏。”

“这伙人难啃,打的巡检司、盐丁上下没了脾气。江湖各处也知这伙亡命之徒,困兽之斗的厉害,没人愿意接手。敝人估摸着这事情再拖着,捕倭军又新近树立了威名,说不得盐运上的人使力气,这差事会落到捕倭军身上。事情转到官面上,这笔买卖也就也就没了。”

跑江湖的最不愿意打交道的是衙门、军队还有就是各路盐枭、盐商。

赵期昌听着皱眉不像是假的,问:“五六倍的利,如此巨大,盐运上的人压得住场面?”

掌灯呵呵笑着:“官面上,江湖上两处使力气,守好路卡,怎么就压不住?这买卖……可比卖国要挣钱的多,怎么赵百户也感兴趣?”

赵期昌摇头:“感兴趣是做不了假的,先生这里有门路?”

掌灯摇头:“能有这门路,敝人还这风餐露宿的做什么?盐运的门不好入,各地流寇干的灭门惨案,多是盐运里的争斗。干这一行,插一根手指头进去,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但,稍不注意,可就活不了一辈子。”

赵期昌追问:“真无路子?”

掌灯伸出手做了个很市侩的手势:“赵百户硬说要有,那也不是没有。要干盐运买卖,有盐引才能立足、入行。可这年头一百引的盐引租出去,一年的租金就在四五百两之间。国朝二百万引盐引,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赵百户若能抢到一些,这就好办了。要钱可以卖出去,要插手盐运也能立足了。”

贩卖私盐不是不行,但你必须有一定额度的盐引,有这东西你才能去盐厂提盐,才能经过一处处路卡。这是最基本的规矩,没有盐引你从盐户手里收盐,只能翻山越岭跑小路,而且一个地方消耗的盐是定数。

盐的销售都有了地方代理、散货市场这种说法,地盘早就瓜分干净了。任何一股外来的盐流入市场,都是可以查出来的。

没有盐引就去搞这一行业,会被所有人打压、消灭。有了盐引这种入行凭证,一路打杀过去也只是内部矛盾罢了,涉及的敌人也只是和你抢销售区域而已。不用面对整个盐运体系的压力,除非你武力爆表,可以打的盐运体系对你无可奈何。可你再能打,能比朝廷能打?

这么来钱的买卖,赵期昌一向很关注的。他已经不是泥腿子了,没道理和整个盐运体系的规矩、和朝廷顶牛。他是官面人物,搞到盐引插手这个行业,才是正确、省事的途径。

可盐引哪有那么好搞?

朝廷只认盐引,握着大票盐引的都是惹不起的集团,小家小户都藏的死死。大明朝给子孙传家最上等是盐引,土地比起旱涝保收的盐引来说,就是金碗与泥碗的差别。

盐引的消息出现在面前,赵期昌怎么可能不心动:“这消息,价值多少?”

“消息真假敝人也不清楚,只是这家子骤然富贵,有嫌疑罢了。整个登州卫,敝人怀疑有两家手里握着盐引。一处消息,五百两。所获盐引,分五成于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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