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此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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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向后退了一步,剧烈的痛苦袭上他的心口,耳边传来太子的哭声,他长到八岁了,第一次哭得如此厉害,“皇阿玛,都是儿子之过!是儿子要德娘娘随行,才会出事,皇阿玛,求您责罚儿子吧!”

  皇帝皱眉,示意裕亲王带着太子先出去,他平复了心绪,半晌才道:“你方才说,若留下这个孩子,会伤及德妃?”

  杜君惠掀袍跪下,“以娘娘眼下情势,不宜引产,但请皇上放心,微臣定会小心医治娘娘。”

  皇帝揉了揉额角,将颤抖的右手藏于背后,一时有宫女端着止血的药进来,他接了过来,“将德妃扶起来。”

  昏迷之中的灵璧软软地被阿茉、曼冬扶好,她乌发早已散开,如上好的墨色绸缎紧紧包裹着纤瘦如云的人,昔日如芙蓉般的面容此刻却憔悴似秋日孤蕊。皇帝抿了抿唇,舀了一勺药汁,小心吹凉了,喂到她嘴里,许是太痛,她牙关紧咬着,一勺药竟撒了泰半出来,皇帝将药碗递给阿茉,一手拿着调羹,一手掐住她纤瘦的下颚,硬生生掰开了嘴,将那一碗药半喂半灌地送下去。

  三碗药下去,那血终是止住了,宫女轻手轻脚地为她换了衣衫,皇帝命人退下,一时四下孤清寂静,他慢慢俯下身去,想再听听那腹中的动静,可却一点也无了。

  他咬紧了唇,止住那汹涌而至,几乎将人淹没的悲哀,这个孩子曾经那样鲜活、那样有力地回应自己,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已成了这样,他惶急地双手合十,祈求着诸天神佛。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只觉自己膝盖都有些麻了,天色由明媚转向昏沉,床上的人低低噫语一声,他忙低头去看。

  灵璧睁开眼,昏昏沉沉之际,她自是听见了宫女、太医、皇帝等人的言语,在杜君惠说孩子难保时,她心痛不能自已,一个母亲,一次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便是无能,两次不能保住,便是什么呢?

  她慢慢抬起手,腹部依旧高高隆起,可那熟悉的胎动静了,她那样无力,那样虚弱,可还是有哽咽的哭声响起,“对不住……对不住……”

  额涅对不住你……

  皇帝心头大痛,却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只伸手按住她不断摩挲的手,“别哭,朕会想法子,朕会想法子的!”

  他不知道他自己的手心亦是冰凉,他不知道他自己的手亦是颤抖,他只想给她一点慰藉,只是一个无望的父亲,隔着薄薄的血肉,想要爱抚自己的孩子。

  灵璧痴痴看向他,眼底迷蒙的泪光里,她不知他是否也在流泪,脑子里如同灌了浆糊入内,一时分不清何时何地,她只想起,他曾经那样伏在自己小腹处,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没有办法了,是不是?”

  皇帝按住她冰凉的额头,压向自己怀里,“会有办法的,朕是大清之主,朕会想到办法的……”

  他话中尚有未竟之意,旁人不懂,灵璧却了悟,他是大清之主,是天下共主,可在孩子面前,他也只是无力的、哀伤的阿玛,她软软伏在皇帝颈窝,温热的泪顺着滚烫的肌肤滑入心口,似是在那已伤透的心口滴下一滴滴清露,她哭得声噎气堵,几乎呕出血来,“我对不住这个孩子,我不配……不配做,她的额涅……”

  皇帝静默片刻,哑声道:“不是,是朕对不住你,是朕不好!”

  二人相拥,不时有女子低幽的哭声响起,夜风吹入,将帐篷外的烛火吹熄,那样冷,几乎侵入肌骨。

  至人定时分,皇帝才从帐内出来,裕亲王嗫嚅着看着他胸前,他这才意识到衣裳上沾染着鲜血,这是她的血,是他和她孩子的血,那一瞬的怆然如冷风穿过四肢百骸,皇帝倚在柱子上,低声呢喃,“二哥,你知道吗?朕有那样多的孩子,也失去过许多,可这是第一次,朕直面这鲜血淋漓的现实,我……”他伸手遮挡住脸面,不想让任何一人看到他此时的颓丧,“德妃为朕护住了太子,代价却是朕期盼了许久的孩子,朕……”

  裕亲王伸手按住皇帝的肩膀,“皇上,奴才僭越了,但见到皇上如此难过,奴才……皇上且不要往坏处想,或许太医好好调理,德妃娘娘腹中之子能无恙呢?她是那样勇敢的女子,大清的先祖一定会保佑……德妃娘娘的!”

  皇帝颔首,揉了揉脸,“是,裕亲王说得对,朕不能自乱阵脚。走,先去拜见太皇太后。”他向前走去,却被裕亲王拦住。

  裕亲王不言,垂眸看向他的衣襟,皇帝这才想起自己满身是血,如何见得了太皇太后?忙换了件体面衣裳。

  太子苦累了,被乳母送回了行幄,太皇太后听了消息,在行幄内等至此时,见皇帝来了,忙道:“如何了?”

  皇帝跪在太皇太后脚边,不觉红了眼眶,“龙胎暂时保住了,太医会小心医治,所幸德妃衣衫穿得厚,虽被猛虎扑到,但并未伤到体肤,让皇太太等至此时,是孙儿不孝。”

  太皇太后爱怜地摸摸皇帝的头发,这孙儿八岁登基,至今二十一年,一向克己,从不在人前露出情绪,她也是少有地看到他这样伤怀的模样,“人没事就好,养好了身子,一样能有孩子。”

  皇帝颔首,靠在太皇太后膝上,“皇太太,所幸有您在,孙儿心中哀伤,还知道向谁倾诉。”

  太皇太后抚摸着皇帝乌压压的发辫,轻声道:“德妃出了事,皇帝心中哀伤,但也不能过甚,凡事过则不及的到底,我教过皇帝。”

  皇帝沉沉叹息,“孙儿明白,当日皇阿玛就是对孝献皇后之情过甚,以致危及自身,更连累孝献皇后,这个道理,孙儿明白,过了今夜,孙儿仍旧要是最刚强的大清帝王!”

  太皇太后道:“正是如此,该做的事依旧要做,明日皇帝便该启程往我大清龙兴之地而去,至于德妃,哀家会去劝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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