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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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另老家在一条小街上。这条小街坐落在古时的一条官道上,官道后来改成了柏油马路,每日来往的车,能将人的头转晕。

孔另小街上的人家在过去都没田地,两条小小的街道,聚集了几百年来的各种手艺人。比如像孔另家,祖辈都是铁匠。还有诸如做豆腐的、弹棉花的、卖货郎担的,以及阉猪屠狗的,都在这条小街上住。

小街每月逢三、五、七赶集,四乡八村的男女老少都在这一天汇聚到小街上来。赶集这一天,小街就无比的热闹,耍猴的也来,唱花鼓戏的也来,将二条小街挤得水泄不通。

这样的日子在解放后逐渐消失了,首先是上面觉得纯粹玩手艺者,不是真正的劳动人民。于是从周边的村里,割来山,割来土,到孔另这代,随了大流,每家每户也有了田土。

小街的人不热衷从土地刨食,等到政策稍有松动了,家家户户又捡起了老手艺,小街再度繁华起来。但不管如何繁华,再也找不到孔另爹念念不忘的辉煌了。

土地荒了不行,上头一样找麻烦。于是小街上的人去外地请了一个烧瓦的师傅,将属于小街人的田地都归在一起,掏泥烧瓦卖。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烧瓦的师傅,小街上的人都叫他“包头师傅”。

“包头师傅”吃轮饭,小街上的人家,从街头到街尾,一家一天轮着吃。

包头师傅毕竟是属于师傅,与小街上的手艺人一样。小街上的人家都是手艺人家,对包头师傅自然会上心。师傅在家吃饭,总得搞几个好菜。

可是小街上要到逢集的日子,才会杀一头猪。杀猪的人家,将头脚下水都留在家里,能卖的也就猪的肥膘。何况四乡八村那么多人,一头猪根本分不开。再说小街上的人家,其实也不是很富裕,不能顿顿买了肉来吃。

没肉有豆腐,小街上的豆腐不贵。

于是只要逢到包头师傅在家里吃轮饭,这家人一定会早早的买一斤豆腐,变着花样煮好给包头师傅吃。而且是他一个人吃,主家男人一般都不会动筷子。

包头师傅吃豆腐也很有一套,一般是一块豆腐一口。按他自己的说法,豆腐就是他的命!

到了孔另家里吃轮饭的时候,刚好遇到赶集。孔另爹早早去买豆腐,去了才知道豆腐一块都不剩了,原来周边村里死了人,豆腐一出来就被人家买光了。

没有豆腐买,总不能让包头师傅吃咸菜。何况孔另爹也是个手艺人,有讲究的。

杀猪的屠户就叫上孔另爹,说还有一块槽头肉,要是家里要待客,就卖给孔另爹。

孔另爹狠狠心买了,拿回家叫老婆炖了一锅,一揭开盖,一条街都香了。

包头师傅本来听说孔另家连豆腐都没买着,心里还恼着,闻到这股香气,顿时消了气,拿着筷子说:“豆腐是我的命,要是有肉,我是连命也不要的。”

孔另那个时候才七八岁,看到包头师傅一个人将满满的一碗肉吃个精光,他爹将碗底剩下的一点汤,拌了饭给孔另吃,自己就着一碟咸菜,陪着包头师傅吃了饭。

再等到包头师傅到他家吃轮饭的时候,孔另一定早早的坐在席上,等到包头师傅一上席,他一定伸开筷子,叉在豆腐碗里说:“包头师傅,你今天是要命还是不要命?”

包头师傅一听这话,心里想着孔家一定炖好了肉。于是说:“我今天不要命的。”

孔另闻言,端起豆腐碗就走,边走边说:“是你自己说的,你今天不要命的。”

豆腐是包头师傅的命,他说了不要命,怎能在小孩子面前反悔?可是孔家这次却没割肉,桌子上除了这碗豆腐,就剩一碟咸菜了。

包头师傅哑口无言,闷声吃了一天的咸菜,再轮到孔另家吃饭,却是打死也不来了。

当然,孔另做的这一切,他老爹并不知道。要是让他爹知道,孔另不被打死,也要脱一层皮。

王眉手里的豆腐,一看就是小街上的豆腐。

孔另顿觉满颊生津,笑着问王眉:“你回了小街了?”

王眉歪着头笑,并不答他的话。

孔另见她不回答自己的话,就使了性子说:“你再不说,我就不跟你去吃了。反正就是几块豆腐,不吃还会死人啊。”

王眉举起手里的豆腐逗着他说:“另子,这豆腐,你不吃后悔一辈子。”

孔另大笑起来,笑道:“天方夜谭的话。不吃你的豆腐,还会后悔一辈子。”

话已出口,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去看王眉,发现她的脸也红到了脖子根,羞涩得如同路边的夹竹桃花一样。

“这是你娘叫我带给你吃的。”王眉白他一眼说:“你自己说,不吃会不会后悔?”

孔另一惊,紧追着问:“你真回小街了?”

王眉再白了他一眼说:“傻样,我还骗你吗?”

孔另心里顿时沉重起来。自己从部队回来那么久,还没回去过一次。家里的爹娘还以为他在部队,现在突然听到王眉说他在衡岳市,也不知道两位老人家有何感想。

于是试探着问:“我爹娘还好吧?”

王眉眉头一皱说:“说不上好,也不上不好。你娘腰痛,你爹眼睛坏了,两个老人,是有点不怎么样。”

孔另心里一痛,问道:“我娘的腰怎么回事?我爹的眼又怎么了?”

王眉叹口气说:“你不在家,可是你家的铁匠铺还是要开的呀。打铁这事,一个人还真不行,有些大东西,没有大锤哪里能搞的定?现在学打铁的年轻人一个也没有,你娘只好帮你爹打大锤,天长日久,就将腰身搞坏了。”

孔另越听越觉得难受,眼底的泪差点就要溢出来,他颤着声问:“我爹的眼睛呢?”

王眉看了他一眼,突然嘴巴一撇,哭了出来。

“你爹一天到晚在火炉边站着,有天买了劣质烟煤,他又舍不得扔了,烧了几天后,就将一双眼熏坏了,对面站着一个人,他都分不出男女了。”

孔另顿觉胸口像被人擂了一拳,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我要回家!”他喃喃地说,眼光呆滞无神。

“好呀,我陪你回家。”王眉高兴地要跳起来,将手里的豆腐塞到孔另手里说:“我再去买点酒,我们吃了饭就回家去。”

“我现在就要回去。”孔另说,声音干涩。他确实是感到心痛了。

“吃了饭再走。”王眉固执地说。

其实王眉知道,现在他们要是回去,拿什么去见他的爹娘?孔另身上没钱,她也没钱。她已经将仅有的一万块钱拿给孔另了,这次回去,还是从小碧哪里借的几百块。

王眉回小街是去看她的表姐雪花嫂子。雪花嫂子早年不开怀,前几天生下了一个胖小子,叫王眉回去看看,两姐妹顺便说几句话。

王眉在雪花嫂子哪里知道了孔另爹娘的事,就跑去他家,将身上的钱全部塞给了孔另的娘,说是孔另叫她带回来的。

孔另娘问她,孔另在哪?王眉刚开始想说就在衡岳市,突然想到孔另退伍回来还没回过家,赶紧改口说孔另出差路过衡岳市,他们两个是在街上遇到了。

孔另娘倒也不怀疑,从案板上拿了豆腐递给王眉,要她将豆腐带给孔另吃。

王眉不肯走,孔另也没办法,只好说:“你不回算了,我一个人走。”

说着沿着街往前走,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王眉喊他:“另子,你就空着手回去吗?”

孔另一愣,才想起身上没钱,顿时傻了一般一样,脚下就像钉了钉子,再也挪不动半步了。

小街上每年都有不少人出去外面闯世界。不管是谁回来,几乎都是衣着光鲜,逢人打招呼底气十足。比如雪花嫂子的老公,常年在北京打工,据他自己说,大小也是个白领。可是孔另一看他的手,就知道他在北京活得并不轻松。

他孔另是从部队回来的人,部队的人就是公家人。公家人空着手回家,谁脸上有面子?

王眉见他楞住了,走了几步站在他身边柔声说:“我们先吃饭,吃了饭我想办法。”

她说着就拖了孔另的手,拉着他机械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刚走了一段路,一台高级小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过去,突然停住,将车倒了回来,车窗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明媚的脸,看着孔另奇怪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孔另定睛一看,来人是林敏,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再一看,居然是唐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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