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湖心亭里，微风拂过水面，漾起层层涟漪。余也没找到锦鲤，只好回头在座位上坐好，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不规矩地晃荡。
他们继续分析。
余也和宋执右都不是盯着一个细节钻牛角尖的人，如果一件事情想不通，就快速切换思路，从另一条线索，或者另一个角度出发去看待整个问题。
他们在性侵这条线上调查，现在找到校工李大勇之后，线索像是一下子就断了。
余也建议他们回头想想吕家乐坠楼这件事。
“犯人之前只是性侵，并没有危害到受害者的性命。这一次他逼不得已动了手，但事发突然，他很可能是临时起意。”
宋执右赞同他的想法，他说：“吕家乐是一个善于思考且心思细腻的人，他聪明、坚韧，在遇到这么痛苦的事情之后他都能尽可能的调整过来。那么他在决定去揭发真相之前，肯定会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那些零星的碎片拼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准备……”余也摸摸下巴，沉思道：“他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宋执右点头：“他知道这件事，凶手可能也知道。这个人把自己隐藏了至少15年之久，他足够小心也足够谨慎。吕家乐知道自己很危险，他的一言一行很有可能处在凶手的监视之中。”
余也明白了：“所以他不会把所有的王牌都拿出来，他在去揭发之前，会把最关键的东西藏起来。”
宋执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分析：“凶手很胆小，他的目标都是内向且懦弱的男孩，他甚至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动手，而是让李大勇帮他狩猎。”
“所以凶手一时之间为了不暴露自己，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去找线索……那么也就是说……”余也喃喃着，“东西很有可能还被吕家乐藏在原处。”
余也低着头，一时之间，脑海中电光乍现，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没由来地冒了出来。
“你说，那天吕家乐最后一次去找苏北，会不会其实不只是告别？”
宋执右皱眉：“你是说……”
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之中找到了答案，余也的目光坚定：
“他在向苏北传递什么信息。”
那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了教学楼的台阶上，被台阶分割成一块一块零落的图案。吕家乐就踏着阳光的破碎残片，一步步地走上了教学楼。
那天他回家之后，他父母看到浑身脏兮兮的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居然是：你怎么没去补习班？
那一刻，吕家乐就知道，对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们不在乎。
吕家乐推开数学办公室的门，看到那个人正坐在位置上收拾东西。
那人刚在写教案，手上全是墨水。他还维持着老派的做法，习惯用钢笔书写，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那支钢笔不好使了，总是漏墨，糊得他手上满手都是。
办公室里很安静，其他老师都去吃饭或者回家了，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杜君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是他，温和地笑了：“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吕家乐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但心里更加冷静。眼前这个人装出来的笑容让他恶心。
他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个台风来临的晚上，昏暗而又肮脏的房间，鼻腔里全是房屋腐朽的味道。他回想起那个人接起电话时的声音，那副装模作样的温文尔雅，和他那兴奋至极时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越发令人作呕。
苏北……吕家乐默念着苏北的名字，垂在身侧手攥成了拳头。
那个男人告诉他，就算他有证据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让那个人渣被抓进去几年罢了，回头出来，隐姓埋名，他照样能再一次对弱小无辜的人伸出魔爪。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这样你就自由了。”那个男人笑眯眯地坐在他的病床前对他说。
他的世界已经足够肮脏了，他每天都被那黑暗里粗重的喘息声折磨得睡不着觉。但如果可以，他希望苏北的世界可以永远是这么干净的。
“我知道是你。”他冷静地说，“杜老师。”
这个称呼也令人作呕。
杜君的笑容凝固了，他故意作出来的温和的笑僵在脸上，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怪异的割裂感。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他收起笑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起身，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打算去卫生间洗洗手。
可他还没走出办公室的门，身后的少年就又叫住了他。
吕家乐轻笑着摇了摇头，全然不像是个刚刚受到重大伤害的受害者。他的个子已经很高了，再过几年或许就要赶上杜君的体格。他长身玉立，意气风发，满是少年人的恣意与昂扬，像是终于挣脱了身上的枷锁，变得释然而又轻松。
“我的手上有东西，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他的自信令杜君胆怵，他不自觉地抓了抓手臂上开始愈合的伤口。
“什么东西？”杜君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跟我来。”
杜君跟着吕家乐来到了教学楼的天台，这里一贯是锁着的，不知道怎么今天却打开了。
湿热的空气将杜君包围，他感觉浑身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少年人一步步走到了天台边上，往下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那个懦弱、一事无成的中年人。
杜君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鬼而已，小鬼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走过去，在距离吕家乐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下，他皱眉：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可没时间陪你瞎胡闹……”
他说着，阳光迎面照射过来，晃得他眼睛生疼，被迫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泪，这让他看不清眼前这个少年的样子，只觉得有个人的影子影影幢幢的，令他头晕目眩。
他的脚步虚浮，身形一晃，差点就要摔倒在地。
吕家乐看他那副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
居然、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笑得那么痛快，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杜君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知道他笑得自己心里发毛，笑得他的头更晕了。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掌握了什么，这让他一时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吕家乐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当然是能定你罪的东西。”吕家乐微笑着，“你没有机会再对苏北动手了。”
但他心想，他又骗了苏北，他不能遵守和他的约定了。
希望苏北能找到那些东西，然后交给可靠的人。
说完，他踩上了天台的边沿。他猛地抓住杜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然后他顺着这股力，往后一倒。
他想象自己背上长了一双翅膀，能够在空中翱翔，飞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那天傍晚，吕家乐从楼上掉下来了。
最后，余也和宋执右还是来到了教学楼的背面，那块荒地，同时也是苏北和吕家乐的秘密基地。
荒地依然杂草丛生，处在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听说这栋教学楼过段时间就要拆了，大概到那时候，这块荒地也要不见了吧。
此时，李大勇不在那里，他们却看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北站在那块大石头旁，脚边是满泥土，凌乱地堆在被挖开的土坑边上，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敞开的铁盒，铁盒里空空如也。
少年背对着他们。他的手指很脏，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攥着手里的一封信，浑身颤抖。
苏北仰着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去看蔚蓝的天空。他看到一群鸟飞过，它们振翅飞翔，穿越云层，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啪嗒。”余也觉得自己听到了泪水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但又好像没有。
因为苏北转过身来了，余也看到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他努力没有让它们落下来。
苏北默默地走上前，伸出手，将手心里紧握的东西放到余也手里。
一封信，和一个透明的密封袋，密封袋里装着一个小小的、染血的团徽。
他微笑着，声音颤抖：“帮我、请帮我抓住他……”
他说着，眼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顿时泣不成声，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脸埋在臂弯里，嚎啕大哭。
余也和宋执右没有说话。余也蹲下，抱着苏北颤抖的身体，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好像以前很多次吕家乐这么安慰他那样。
苏北胆小、懦弱、逆来顺受，但他同样心思细腻、情绪敏感，他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只是他从不懂得表现自己，别人看来总以为他有些笨拙。
但吕家乐不这么觉得。他知道苏北身上有很多的闪光点，那是一颗蒙尘的珍珠。
他相信苏北一定会发现他话里的信息，然后回来，将它们找出来。
那天吕家乐拽着苏北的手腕，跟他说，不要再去秘密基地了。可苏北却能感觉到，吕家乐的手指冰凉，在他的手腕上轻轻画了一个叉。
他说，他们高考后，要一起去一个遥远的城市，然后就在那儿，再也不回来了。
吕家乐当然没能去成那个城市，但在这个秘密基地里，在他们的想象里，他们早就已经去过无数次。他们在那里有个家，家里有一个游戏房，养了一只狗和一只猫。
他们像是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
那里是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屠龙的少年死在了恶龙的巢穴里，但他把勇者之剑也留在了那里。
勇者在倒下前，满心期待着。
他期待会有另一个少年能够举起那把剑，杀了那条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