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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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余也又看到了那个少年。

背着书包,拖着长长的影子,整个人又瘦又小,显得可怜兮兮的。

那时候余也坐在摊子前给人算命,右右安静地蜷缩在纸箱里睡觉,柔软的肚皮起起伏伏。

少年路过的时候,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想往纸箱里看。余也看似不经意地一抬头,他就跟个鹌鹑似地迅速缩回了脑袋,埋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好累,好累……]

余也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和他的影子一并消失在巷子口。

后来的几天,余也都能看见这少年背着书包路过。随着日子的推移,白日变得越来越短,少年身后的影子也越拖越长,扯得他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小卖部的老黄也觉得奇怪:“这小朋友以前也没瞧见过,不知怎么就走这条路回家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怪可怜。”

余也不置可否。

他只知道这少年的心声越来越嘈杂,一声接着一声朝他挤挤挨挨而来。

[好累,好累,好累……]

余也不想多管闲事。

直到第五天,少年路过的时候,余也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好想死。]

余也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右右从纸箱里抱了出来,放在招财猫旁边,一下又一下地撸着它的脑袋。

他一手撑着脑袋,叫住了少年:

“哎,小孩儿,吃冰棍吗?”

余也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现在的天气虽然余热不散,但秋天的进度条也已经过去了不少。老黄不再进新货,就指着快点把冰柜里的冰棍卖完。余也成了他最大的主顾。

余也带着小孩儿,让他自个儿去冰柜里挑,自己也挑了一支。

然后他们就坐在算命摊前啃冰棍。

宋执右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周家巷口的老梧桐树下,一大一小两个人,边吃冰棍边撸猫。

大的那个没正经地坐在桌上,摇着蒲扇啃着冰棍,懒洋洋地晃荡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他时不时伸手撸一把身边那只猫的脑袋,被一爪子拍掉后,没过一会儿又不长记性地再去撸一把。

小的那个倒坐得板正,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猫瞧,看到余也摸着猫,眼神里满是羡慕。

宋执右看见那只猫,浑身漆黑,眼睛是琥珀色的。

右右率先注意到来人,“喵”地叫了一声,拱了拱余也又想摸它脑袋的手。

余也抬起头,发现是宋执右。

宋执右有段时间没来了,那天他办了年卡就走,余也还一直在琢磨找个什么由头把他钓出来。但他不去就山,山这不来就他了。

余也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一起坐。

宋执右看了眼余也身下的桌子,铺的红绸布都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他转头搬了被余也踢到一边的凳子,远远地坐下。

余也撇撇嘴,他觉得宋执右这人有包袱。

余也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宋执右答得利索:“来找乐子。”

余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的嘴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毒。

右右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家伙,看着宋执右走到了余也的身边,朝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表示不满。它高贵地迈着小步子,纵身一跃跳到了少年的腿上,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继续打瞌睡。

少年慌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长长的猫尾甩着,一下下地蹭着他的手臂,毛茸茸的,有些痒。少年的心里也跟着有点痒,他犹豫半晌,才伸出手放在了小猫的背上。

猫咪温热的体温从手掌传过来,他还能感受到它呼吸时身体的微微起伏,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右右惬意地喵了一声,拿尾巴尖勾住了少年的手腕。

他羞涩地笑了。

这是这几天来余也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弯成了个月牙,倒显得十分可爱。十几岁年纪的少年,本来就该是四处撒欢的年纪,摸到一只小猫就能心花怒放半天。

余也放他们在那边玩,转头看向宋执右:“要算什么吗?”

宋执右没回答,却没头没尾地问:“我的冰棍呢?”

“?”余也跟不上他的思路。

他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隔壁小卖部:“旁边自个儿买去。”

宋执右适时地掏出了白金vip年卡展示给他看。

余也不认账:“本店正规经营,不提供特殊服务。”

宋执右理解地点点头,拿起手机扫了摊子前的二维码。

“x付宝到账,50元。”

余也三两口将手里剩下的冰棍吃了: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根冰棍。”

余也揣着新到账还热乎的50元冲到小卖部,买了支最便宜的。回去的时候宋执右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摊子前的凳子上。他把冰棍递给宋执右。

宋执右接了:“我就吃两口,剩下的都给你。”

余也瞪大眼,摸不明白这人究竟是心疼他穷困潦倒,还是变态的本质终于暴露了。

倒是一边的少年听了,啃着冰棍含含糊糊地说:

“这是《骆驼祥子》里爷爷对孙子说的话。”

“……”

余也狠狠地瞪了宋执右一眼。

宋执右装作没看见,撕开冰棍的包装。

他撕包装的手法很特别,从头部小心扯开,再将冰棍抽出来。修长的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包装袋就被叠成了一只小小的纸船,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余也的手边。

余也好奇地看他折纸,等看到那只红白相间的纸船时,他突然觉得脑袋里闪过了什么画面,但闪得太快,他抓不住。

这种突如其来来的感觉很不好。余也揉揉脑袋,抬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宋执右,可除了一点微妙的熟悉感外,再没有其他了。

还是一旁的少年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声音很轻:“它叫什么名字呀?”

说着,他指了指怀里的右右。

余也正在想事情,脱口而出:“哦,它叫右……”

他猛地截住了话头,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宋执右。

对方穿着五位数的衣服,正啃着一块五的冰棍。

余也咽了口口水,脑筋转得飞快。

“右……”余也憋出一句:“小黑。”

“右小黑?”少年眨眨眼。

余也又看了眼宋执右,见宋执右低头看着手机,像是没听见,这才安了心。

他快刀斩乱麻:“没有右,就是小黑。”

右右白他一眼,翻了个身,脑袋转向另一侧,继续睡觉。

少年在那儿又玩了会儿猫,等到不得不该回去了,他才依依不舍地将猫从腿上抱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纸箱子里。

余也注意到,他照顾猫的手法很熟练,像是养过猫的。但他却在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猫。

少年认真地看着余也和宋执右,眼神里满是羡慕:“我要是也能像你们一样就好了。”

“什么?”

“像你们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也蹲下来,揉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揉得很乱:“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少年摇摇头不说话,表情满是伤感:

“不会的。”

余也拍拍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倒是宋执右问:“你叫什么?”

少年对上宋执右的眼神,又很快移开,目光无处安放般地落在地面的小石子上。

“苏北。”他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仰起脸问道:“我以后还可以来看小猫吗?”

余也笑了,他指指装睡的猫:“可以啊,小黑说可以。”

右右附和地“喵”了一声。

于是苏北也跟着笑了。

苏北背着书包走了,今天他的脚步不像前几天那样沉重,影子变轻了不少。余也和宋执右并肩站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都在想他刚才说的话。

此时的余也听不到他心里的声音,不知道他指的是他长大了也不会自由的,还是说——

他觉得他不会长大了。

苏北打开家门的时候,家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香。

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她的手艺不算好,总是习惯放很多调料来掩盖她手艺不好的事实。苏北不喜欢,他闻到太油的东西会想吐,可他没有办法,他们总是要盯着他吃下去。

他们说苏北你太瘦太矮了,男孩子这么矮,以后到了社会是会被人笑话的。

此时爸爸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新闻。

“唉要我说啊,就不该推行这个政策,现在好了,搞得乌烟瘴气的,看看人家x市。”他摇头,恨铁不成钢。

“啪嗒”,苏北轻轻关上门,他们家不允许关门声太重。

爸爸看他一眼:“回来了?”

苏北点点头,背着书包低头往房间里走。

路过沙发的时候,他听到爸爸在那儿抱怨,声音不大不小:“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

妈妈端着一盘炒得油腻腻的菜出来了,刚好听到这话:“苏民你说什么呢?”

她放下盘子,白了爸爸一眼:“一回家就知道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帮帮我。”

爸爸皱眉,拿起遥控换了个台:“我工作都这么累了,让我歇一会儿不行吗?”

“你上班累,我上班就不累吗?”妈妈解下围裙,甩在椅子背上,“我每天下班,还得去菜场买菜,回来还得伺候你们父子,你还给我脸色看。”

“你那点坐办公室的工作有什么好累的?我看不如早点辞了,回家多管管孩子,你看看他……”

苏北的头更低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房间。但他没有关上门,他们家白天不让关房间门,妈妈说一个和谐的家庭中不应该有秘密,他如果不心虚的话,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敞着门。

客厅里的对话声十分清晰地传到他的耳边。

他听到妈妈说:“凭什么让我辞职?你儿子你不管?别什么事情都推给我好吧。”

爸爸:“我怎么都推给你了?儿子家长会我没去开?他上补习班我没带他去?我没给你们钱花?”

妈妈冷笑:“也就这两三样天天颠来倒去地说,你除了这些你还做什么了?我同事的老公,人家赚得也不少,回家照样帮着洗衣做饭……”

妈妈话还没说完,爸爸就摔了遥控,打断了她:“你这么喜欢你就跟他去过啊!”

外面开始争吵,苏北默默地从书包里掏文具、课本和练习册。

[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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